谁人与你立黄昏

期次:第680期    作者:●王炳锃   查看:83


  曾经到过黄昏中的南京站,日光下所有的面庞都红彤彤,有的行色匆匆,也有的神态安详。人潮拥挤,车来车往。另一边的玄武湖波光潋滟,望不着边际,包容一切的样子。可是走在这里,我的心情很难愉悦起来,因为身处喧嚣与沉静之间,会有一种没来由的孤独感像潮水般向我袭来。这儿的一半,是热闹,但这热闹也是他们的,我什么也没有;另一半,是静,但这种静却是时时被那热闹抓挠着,也是名存实亡的。
  每一个从南京站走出的异乡人,都会一眼望到玄武湖的水。第一眼,看到的是开阔,再看,就看到的是迷茫、孤独了。
  这车站,每天吞吐着多少希望与失望?又见证了多少孤独的,肩负苦难的灵魂?
  坐在路牙上的那个大叔,也许才四十来岁,已经花白了头发,身边放着灰褐色的大包小包,双手抱膝,看着车来车往。垃圾桶旁站着一个西装革履的青年人,一根接一根地抽烟,红日能在他梳得油亮的头发上反光。车站中又新走出来一对年轻夫妇,一面用家乡话哄着怀中的孩子,一面用不利索的普通话问着路……有时我也在想,为何人要离开自己熟悉的环境,来到陌生的城市。想来想去,无非是有的人想在身前的这片天地找到希望,也有的人是对身后的那片天地感到失望。无论哪种人,他们的精神世界都是待填充的。这车站里走出的,都是一颗颗空荡荡的心,有些从未盛放过人间最复杂的情感,一尘不染;也有的心已经是支离破碎,像拼在一起的碎瓷,有一种残缺的美感,却再也盛不住东西了。
  每个孤独的灵魂都是乘着风过来的蒲公英的种子,有的落在了这地上,生根发芽,来年也能开出金黄色的花。也有的就永远飘荡在风中,随风而舞,直至湮灭。中国人的孤独,其实都是哀而不伤的。那个花白头发的大叔,也许明天早上天不亮就在建筑工地上,喊起了劳动号子;那个不停抽烟的青年,明天还是把自己收拾停当,挤上公交与地铁;还有那对夫妻,必定挣脱了热被窝,为了一日生计东奔西走……这种孤独,不像大江大河般汹涌澎湃,来去匆匆,却像细水长流,永不断绝。当奔忙于朝阳与晚风之间,换取平凡的生活,没有谁会有心力去感受孤独的,但在独立黄昏,四顾茫然的时候;或是夜深人静,辗转反侧的时候,那种孤独感又会自然而然流淌出来。
  刘震云的《一句顶一万句》的序言中说到:“与神对话的西方文化因为神的无处不在而愉悦;与人对话的农耕文化却因为人心难测,而使我们陷入真正的百年孤独。”摆脱孤独,也许是中国社会下的人穷极一生所追求的了。正如人饿了就想吃饭,困了就想睡觉,孤独的灵魂一生都走在摆脱孤独的路上。这也是为什么离乡、转徙在我们的民族这么常见。在不断的舟车劳顿中,孤独的灵魂获得或虚假,或真实的满足感。每个人都将这种感觉小心翼翼地捧在手中。有些人,捧住了;大部分人,或许摔个跟头,或许松了双手,那种来之不易的满足感便覆水难收。当它消失的时候,便是再次启程的时候。不断扎根,又不断连根拔起。这是我们民族的可悲么?我想不是。这是我们民族特殊的文化符号,在流徙中,孤独可以升华出各种高尚的情感:友情、爱情、乡愁、国忧……中国人不刻意回避孤独,但是尽力摆脱孤独,尽管大多数时候是徒劳无功的,但这正是这民族的感人之处:得之我幸,不得我命。
  当那天的夕阳落下之后,我在残存的光亮中看见一个男人的剪影,坐在地上,嘴里叼着烟,手里握着酒瓶。烟头一亮一暗,像极了我们千百年来沉重的呼吸。